第37章 震行无眚

        没过多时,娘亲自庭院款款走来,一袭白衣,绝世仙姿比耀眼的阳光更明媚,直透人心。

        “娘亲,洛乘云就在房里。”等娘亲走到身边后,我才说道,“孩儿已让人给他清理过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嗯,娘知道了。”娘亲略带赞许地朝我点头,让我十分受用,不过她又吩咐道,“媛媛,你去熬碗白粥来,加些山药,记得久烹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媛媛应声退下,娘亲又道:“霄儿,你先进去看看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好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娘亲应该是顾忌礼防,因此我便先进了侧房。

        房内空间不大,陈设简朴,一桌一床;洛乘云正躺在床上,不省人事。

        那两个大汉做事倒还牢靠,将他身上灰尘污渍擦得干干净净,衣服也穿得整整齐齐。

        我不得不承认,他的长相十分俊美,但白皙到近乎病态的肤色,仿佛常年不见天日的囚犯,再加上近日的牢狱之灾,让他愈显羸弱,有一种让人怜悯心疼的阴柔之感——也就是两个汉子所不齿的娘娘腔。

        当然,我不会因此而对他多加怜悯。

        “娘亲,他还没醒。”我虽然不愿娘亲与他接触,但终究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,略有些郁闷地喊道。

        “嗯。”娘亲淡淡的应了一声,莲足款款,施然走了进来。

        我全神贯注地观察着娘亲的动作与神情,只见她行至榻前,仙容古井无波,凝神注视洛乘云。

        “还好,虽然不省人事,但尚无大碍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娘亲淡淡地说道,然后便玉手自袍袖里探出,停在他额前数寸远处,指尖散发出一股凝而不散的淡雾,正是娘亲将冰雪元炁输送至他体内。

        未过数息,娘亲便收回玉掌,退至我身旁。

        “娘亲,这样……损耗大吗?”我自是知道娘亲方才是为他压制火毒,虽说她看来殊无异常,我还是不能放心。

        “无妨,以娘的修为,不过太仓一粟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娘亲略带笑意地侧目,淡然摇头道,“他气血太过虚弱,难受外力,否则不至于只能压制三日火毒。”

        这倒是实话,娘亲的冰雪元炁虽是疗伤圣品,但终属外力,洛乘云既无功体护身又无强健体魄,冰雪元炁中蕴有萧肃杀伐之意,他不可承受过多。

        这也是为何幼年时我身感风寒,娘亲却只能守在榻前、以汤药医治的原因:虽然冰雪元炁同属阴寒,但若强行拔除也并非行不通,只是这功体中自带的杀意却是娘亲无能为力的。

        这份武学造诣难以揣度,但此际我注意的是娘亲的右手——虽然并未与洛乘云接触,但我心中总有一种淡淡的难以言喻的感觉,就好似……

        嫉妒一般。

        娘亲似是感应到了我一晃而逝的目光,忽然转身道:“霄儿,你体内的冰雪元炁也快消散了,趁此机会,娘再植一次。”

        若娘亲不提,我都快忘了这事,于是点头称是。

        娘亲手掐剑诀,晶莹剔透的中食二指点在我的额头上,一股柔软细腻的触感直袭后脑,清凉之意在经络内游走。

        我张眼望去,袍袖虽然宽松,但是娘亲穿了贴身的绸衫,裹住藕臂,是以除了娘亲的玉手外,并无余物可视。

        我还没来得及感到失望,娘亲已然收功静立,淡然无比,似乎。

        正在此时,媛媛端着一碗粥,进了房内说道:“仙子,粥来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怎么这么快?”我有些疑惑,熬粥少说也要一两刻钟,这会儿还没过去一刻钟,按正常来说,米都还没煮熟才是。

        “回公子,后院的嬷嬷每日都吃斋,奴婢想起今日给嬷嬷熬了养生粥,于是温了一碗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娘亲淡然颔首道:“既如此,那便劳烦媛媛姑娘喂他吃上几口吧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是。”媛媛走到床边,将粥碗放在凳子上,然后看向沉睡的洛乘云,捂住小嘴,发出一声娇呼。

        她的脸快速攀上红晕,颤抖着将洛乘云的上身垫高,坐在一旁,舀起一勺白粥,喂到他嘴边。

        洛乘云本能地张开嘴,迷迷糊糊地吞吃起来,媛媛羞红着脸,小心翼翼地服侍他用粥,一双眼睛羞怯得不知该摆在哪里。

        见此情形,我哪里不知发生了什么——洛乘云俊美异常,媛媛少女怀春,乍见之下,难免心旌动摇,芳心萌动。

        此时虽然有些惊世骇俗,可对我而言无关紧要——媛媛姿色不差,但我从未动心;况且此际看来,不过是一个以貌取人的女子罢了。

        呵,要真如他俩所说,你见了他那白玉根子,还不嗦得如痴如醉?

        我心中不无恶意地想到,虽然并无绮念或兴奋之感,但却勾动了《御女宝典》中的淫秽描述,腹下不免一阵火热。

        糟糕!我心中暗叫不好,娘亲还在身旁。

        果不其然,娘亲的告诫从不迟到与缺席:“霄儿,无需妒忌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是。”原来娘亲以为我妒忌洛乘云的长相,我打蛇随棍上,暗暗松了一口气,也不多做解释。

        恰在此时,洛乘云缓缓醒过来,咽下口中白粥,眼神渐渐清醒,看向了媛媛,虚弱一笑:“谢谢姑娘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公子……你醒了,能动吗……”媛媛停下来动作,结结巴巴地问道,有些坐立不安。

        “……啊,哦,没问题,我自己来吧……”洛乘云怔了少许方才会意,勉强坐直身子,接过了粥碗。

        媛媛如蒙大赦,低头飞快地跑了出去,连招呼都没打,似乎此地万分险恶。

        如此举动不免教我有些好笑,虽说女子见色失仪确实常见责于众人,但我与娘亲均非拘泥之人,何必如此逃之不及?

        洛乘云接过粥碗,环顾四周,似乎在打量自己身处何地,但当他看到娘亲时,眼中的明光闪烁,仿佛看到了什么珍宝一般。

        此时娘亲未带面纱,虽说日后同行难免要被他看到容貌,但事到临头他这副痴迷不已的神色,还是我心中大为不爽,冷哼一声,斜跨一步,拦住娘亲身影,向床边走了过去。

        见状,洛乘云立马低头,如遇天敌,缓缓地吃起粥来。

        我其实与他无话可说,但不爽他那副既像拜神又像渴求眼神。

        径直坐在床边,我打量着局促不安的他。

        此人白得病态、俊得阴柔,我虽不是冬练三九、夏练三伏,如沈心秋那般健壮,肤色算不上黑也说不得白,但到底也有股阳刚之气的,即使他不对娘亲有非分之想,仅在这点上就不合我眼缘。

        有我在旁,洛乘云不敢擡头乱看,只得喝粥,但连吞咽也是能缓则缓,似乎不想过早结束。

        但一碗粥终究只有数十口,他将最后一口粥嚼了又嚼,无可奈何地咽了下去之后,还是闷声开口道:“我……吃完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 他低头轻语,手里拿着瓷碗,既不递给我,也无法越过我放到床边,一副手足无措的模样。

        【注:震行无青,取自周易震卦:六三,震苏苏,震行无眚。意思是六三,雷震动时虽恐惧不安,但是因为震惧而能谨慎行事,因此不会有灾异。用在此处,意指洛乘云安分守己,暂时不会因“我”产生什么祸患。】